CARL

【新神榜沉戬】山鸟

九转神功不是一日学成的，华山也不是一日就能赶到的。

即使对杨戬的初印象算不上好，几日相处下来，沉香还是不得不承认杨戬的确是一位不错的老师。

他自幼被送往金霞洞受教，和死掉的便宜师傅明面上是师徒，实则私下非打即骂，天资也被白白蹉跎数年。

心性已有些扭曲时恰逢申公豹指点，怀着满腔愤恨，自然也习得了申公豹出手时的阴毒狠辣之风。

能达成目的便不需要考虑过程，沉香不认为这份狠毒是什么坏事，杨戬却很是看不惯他这般行事。

早在他与杨戬还未知晓对方真实身份的初遇，杨戬就曾直言他未免下手太重。

那时他对于杨戬只是赏金面单上的一个任务对象，即便看出这少年戾气极重，也没有多管闲事教导小毛孩的爱好，只当是好言相劝，听不听随便。

到了杨戬反应过来再想将他这一身反骨掰正，便是花上十倍功夫也难办成了。

换成旁人一再受挫，大概会对沉香这块认死理的朽木羞恼不已。但杨戬向来不是画本里的寻常人，从天庭神官到赏银捕手的落差尚没能让他一蹶不振，何况只是区区叛逆期严重的少年沉香。

连日都是绵延不绝的雪原，也是九转神功的绝佳练习场地。

踩着杨戬留下的每一步痕迹，模仿他在树梢间如何奔走，从一开始时不时擦碰出一身青紫到慢慢能跟上杨戬的步伐，旧日在金霞洞从未体会过的温情与留在心底的伤痕仿佛都被一只温柔的手掌抚平。

有时杨戬会故意留几个错漏脚印让沉香分辨，判断失误便是一脚踏空，接着坠入满是新雪和松香气息的怀抱。

杨戬自认为自己是在对叛逆期小孩正常教导，却不知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在另一方眼里早有些变了味道。

短暂的十几年人生里沉香几乎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少年人一时之间有些意乱情迷，因贪恋这份触手可及的温暖，有了要不下次也出错吧的念头。

他毕竟年纪尚轻藏不住心事，日日共处后对杨戬的态度也犹如冰雪消融一日比一日和缓。

木二郎用一腔真心浇灌的朽木，终究还是在漫漫春日里发了芽。

到达华山的前一夜，杨戬难得独自吹起了口琴。山间的夜风将他薄薄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一轮圆月映衬，显得尤为孤寂。

沉香在一旁看他，心里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来，只觉得杨戬是不该这么孤独的。

他两三步走到杨戬身边，问他不去避风怎么反倒开始吹口琴了。

我在看林间的飞鸟。杨戬说。原以为是那猴子说书兴起时随口胡诌，没想到居然在这里见到了。

沉香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林间白茫茫一片，只有积雪和枯败的树枝投下的阴影。

我怎么没看到？沉香探出身又望了望那片树影，转身问他。

早飞没影啦。你要是想听的话我给你说说，下次你一个人遇见了，也能认出来。

那你说，我听着。沉香盘腿在他身边坐下。

传言在神界有这么一种鸟，它们一生都在漫无目的地飞行，直到死亡才会停下。

刚刚我没看到，就是因为慢了它们一步吗？

还没完呢，先听我说。想让这种鸟停下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让它们有了在意的东西，那它们就会为此停留，并再也不会离开。

那它们在意什么？

没人知道，诶别这么看着我，每只飞鸟在意的东西各不相同，真那么好找的话我就不会说难得一见了。

这种看缘分的事强求不来，也许下次它喜欢你手边的一支花，就愿意留下了。

没意思，沉香发表完听后感，起身拍拍尘屑又朝杨戬伸出手。

时间不早了，与其拿着你那琴在这吹风不如一起回去休息。

好好，你也早点睡，养足精神才好赶路。杨戬从善如流拉住他，收琴起身一气呵成。

篝火在夜色里跳动出一阵阵摇曳的光影，晃得少年心烦意乱，酝酿许久还是没有睡意，他干脆坐起身看着夜空发呆。

一旁的杨戬背对他不再说话，只有平和的呼吸声，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同样满腹心事。

望着夜色里的深林，他又想起杨戬和他说过的飞鸟，没头没尾的故事让少年在失眠之余又多了些烦闷。

如果是我的话，管什么停不停留，不停留我也会找到让他在意的东西，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

他又有些闷闷地想，明日过后他和杨戬寻得了真相，也可能会就此分别，那时杨戬又会作何反应。还会和以前把他留在金霞洞一样留在其他地方，自己洒脱告别吗？

这根本不公平，少年心说，说书人口中的神鸟尚且还会因为在意之物停留，杨戬为什么就不能停下脚步为他驻留呢。

如果我能找到他在意的东西，是不是就可以一直延续这份温暖？

他转身看向扰乱自己心绪的那个人，在夜色中久久地沉默着。

他的贪恋，渴求，苦痛，过往的伤疤和如今触手可及的温度交织重合，于胸口处沸腾又止息，终究还是化作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明天见，舅舅。